东配殿书房内,司言姑姑提着灯笼进去时,冬青手里算盘还在清脆作响,夏木坐一旁给主子缝着小衣,偶尔接句话。
见是姑姑,夏木也没停手,笑眯眯问了声好,继续就着蜡烛干活。
司言姑姑见状皱眉,“仔细伤眼。”
“就这一会儿,不妨事。”夏木头也没擡,手指上下翻飞,嘴皮子也掀地飞快,“马上入夏了,冬青这边儿忙,我白日里得过来一块儿核计账册,娘娘的贴身衣物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正好现在得闲,我趁空做了,顺便还能陪冬青说说话。”
司言姑姑知道劝不住夏木,干脆把没熄的明瓦灯笼放她旁边方几上,眼前光线骤亮,夏木看着身前投下的影子,嘴角微勾,手里动作仿佛都更轻快了。
冬青性子安静些,年龄是四人里最小的,算学却是最厉害的,因此涉及账面收支问题的时候,主要都是她在操心,到年节和换季的时候,也是她最忙。
司言姑姑扫了眼书案,各色账簿堆叠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凌乱,她随手翻看着,一边问:“各处都已经送来了?”
冬青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什麽似地顿了下,“尚功局的花菱姑姑今日又来了一趟,说是淑妃娘娘的千秋宴想在宁泰殿举办。”
闻言,司言姑姑眯了下眼,将手里账册合上放到一旁,“她一个人来的?”
“是,奴婢拒了。”冬青嗓音平稳如常。
司言姑姑点头,宁泰殿位于御花园东边,本身倒是没什麽稀奇的,但现在的太後谭氏封後前,一直是在那里举办的千秋宴,此举意图太过明显,倒不像是淑妃自己会做的事了,她琢磨着,眼底冷意不减。
不管是谁授意,总归都没安好心。
“叫下面的人最近把淑妃的麟趾宫盯紧点,千秋宴之前还有端阳宴,那才是绝不能出岔子的事。”
夏木和冬青对视一眼,心底各自有了计较。
当初先帝赐婚的旨意来得突然,主子和陛下的昏礼办得格外仓促,不久後先帝驾崩,陛下有令,以日代月,守二十七日国丧,禁婚酒礼乐,因此,这还是娘娘入主中宫後,第一次主办大型宫宴,同时也是她第一次在文武百官以及朝廷命妇们面前正式露脸,这场宫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寝殿内,宋滢尚不知外面已经暗潮汹涌,正乖乖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秋月,试图哄人和自己一起睡,也好探听一下更具体的情况。
书里说,宋皇後和大宫女们关系极好,又因为自己身体问题,性子也偏软,所以她这会儿完全不担心自己OOC,眼珠一转,便放缓声音道:“秋月,你都好久没陪我一起睡觉了。”
宋滢才发过病,脸色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但水润的眼睛在烛光下格外明亮,看起来倒比平日里还要精神些,只是此刻耷拉着眼尾,便又显出些许可怜来。
秋月心底本就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府里规矩没那麽多时,她也没少和主子挤一张床说悄悄话,这会儿见宋滢拉着自己袖摆,顿时心软,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蹲坐在床沿,握住宋滢的手放回被子里,“娘娘要是睡不着,奴婢就在这儿再陪您说会儿话,不过天色不早了,您还是需要多休息。”
听出她意已决,宋滢没多勉强,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秋月,我想爹娘了。”
秋月愣了下,看着主子失落的眉眼,眼底怜惜更甚,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再有半月便是端阳了,届时夫人肯定是要入宫参宴的,娘娘再等等。”
只是,没有陛下首肯,母女俩恐怕难说上几句话,这句秋月没有说出来,想到今晚陛下的态度,她便有些发愁,心底对先帝也不由生出几分迁怒。
夫人原都想好了,将姑娘许给娘家侄子,有将军府在,姑娘总不会被怠慢,两家离得也近,方便走动,偏偏先帝突发奇想,甚至未曾知会将军,一封圣旨直接送到了威远将军府,摆明了没给将军府拒绝的馀地。
陛下对这桩婚事不满意,将军府又何尝愿意把捧在手心的娇小姐送进这吃人的後宫里来,不过是皇命难违,秋月眨眼逼退眼底的热意,“娘娘且宽心,将军和夫人肯定也念着您呢,少将军不是还说过,您二十岁生辰要风光大办,咱们今年可都等着看他的大礼呢。”
从她话里得到了不少有用信息,宋滢笑着连连点头,“若是礼不够重,可不许他进门。”
秋月也笑,又有些感慨,“奴婢听说北地苦寒,四月还是冰天雪地,也不知是怎样的天景……”
威远军镇守北地十馀载,将军府的主人已经很久不曾团圆了,去岁先帝龙驭宾天,将军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少将军却还留在北地,如今姑娘又出嫁了,再往後,一家人是肉眼可见地聚少离多。
秋月深陷回忆中,没发现她说起北地时,宋滢脸上的笑霎时间僵住了。
她想起一个坏消息,原书里,宋皇後之所以下线那麽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的父兄已经全部战死北地了,兄长甚至没有留下尸体,只能立衣冠冢。
得知消息的宋皇後大病一场,之後才开始卸权深居不出,却还是没能活过狩章五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