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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第39章万物明亮

林沛有满心的欢喜丶满心的雀跃，就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跨步往前，想着等会儿要向白锦轩索要一个拥抱，如果对方好奇，那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如果可以，还要得寸进尺，亲吻他。

白锦轩就在前面，他站在那颗法国梧桐下面，身型颀长，耀目的阳光被头顶的枝桠和树叶过滤，化作温柔的光点尽数洒在他身上。

这麽多年，他一直站在光里，十年前耀眼夺目如正午的烈阳，有着灼热的笑容和恣意的姿态。而今，他依旧沐阳而立，十年的人生历程没有让他失去光芒，他依旧发着光，却温润轻柔，暖人细无声，温暖里沉淀着成年人的修养。

白锦轩对面站着人，两人正攀谈，林沛却无暇顾及，那人的脸晕在光圈里，看不清。

林沛又一次想起了十年前遇见白锦轩的那个场景，当时的惊艳和感受都历历在目。

那年林沛十五岁，中考结束後的第一个星期，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堂兄林贤烈因为嫉妒把自己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林沛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出院那天林沛拒绝了司机的接送，只让他带着行李回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边走。他不想回去，在医院的这一个月是这十年来最舒服的日子，可是医生说能出院，林沛再拖延不下去，只好消极地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晚一点到林家。林家唯一能够说话的林贤荣出国了，林沛再不想回去。

走着走着下起了雨，林沛也不找地方遮雨，自虐一般顶着雷电和暴雨走，反而觉得畅快。一直到雨停，林沛犹觉不够，在路人奇异的目光下哼着歌走。直到停在一面玻璃面前，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狼狈不堪。

林沛嘴里的歌变了调，看着玻璃中的模样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调子，只就罢，沉默地盯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心里突然就泛起苦意，眼眶痒痒的，却倔强地擡头望天不愿那苦涩流下。

“古法药水点痣——五块钱一颗，点掉不顺，点掉劫难，点掉苦痛……”老头的声音沙哑却洪亮，林沛看了过去。

老头支着一个小摊子，上面堆着各种小的瓶瓶罐罐还有一面镜子，旁边还摆着两张满脸是痣的图，分别是男人和女人，每一颗痣都有解释，对应各种好或坏的寓意。

林沛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急切地在男人的那张图上寻找自己的那颗痣，右脸，面中。

“疾苦…多灾…”林沛呢喃着，眼睛突然就亮了，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爷爷，我要点痣！”

所幸，司机走之前担心林沛走路回去，给了他五十块钱的打车费。林沛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雨水淋湿的皱巴巴的纸币，笑得有些诡异，递过去：“右脸面中的这一颗。”

点痣倒也不痛，像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老头对林沛叮嘱：“刚点完，这几天痣的颜色加深是正常的，不要碰水，不吃辛辣，一直等它结痂脱落才可以。脱落後那一处的皮肤也会比旁边暗一点，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和周围肤色一样。”

林沛点头，拿着找零继续哼着歌走了。

不知道是真的点掉了疾苦还是因为这次林贤烈做得过分了，林沛获得了这十年来第一次回楠市探望爷爷奶奶的机会，为期一周。

林沛回楠市的一路都无比忐忑，害怕杳无音讯的十年会让自己失去这最後一块避难所。他在超市买了水果丶礼品，比照着印象中的模样给柳鸳鸯丶朱招财和李修各买了一身衣服，最後却在敲门时顿住了，害怕惊慌席卷而来。

他在石阶枯坐两个小时，最後被穿一身中山装的李修发现，领着他进了小院。

小院依旧，人也依旧，四人对着哭了一场，林沛终于睡了个好觉。

一直到第三天，柳鸳鸯才提起勇气问问林沛在林家过的怎麽样。其实他们几个都看出来了，林沛不似小时候那麽开朗爱笑，依旧勤快但是很少话，有问有答，再多的就不说了，面容苍白，身量瘦削，黑亮的眼睛没有光。

但林沛只是摇摇头，说自己过得很好，憔悴只是因为之前准备中考太累了。见林沛不说，柳鸳鸯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变着花样地给林沛做好吃的。朱招财会带着他去周围逛，跟老街的所有人说自家的小孙子回来了，再带着他去集市玩。李修在旁边的村小当老师，这会儿暑假也带着学生免费补课，他捎着林沛去了两次，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聪明并且漂亮的大哥哥。

转眼到了回来的第五天，李修去补课，柳鸳鸯和朱招财去居委会帮忙解决邻里纠纷，林沛吃完饭後便带着柳鸳鸯给的袋子出门买菜。前一天跟着朱招财出门时摔了一跤，头上破了个口子，还因为贪嘴吃冰感冒，所以林沛这会儿显得有些狼狈，头上包着纱布，带着口罩。

前几天确实快乐，林沛觉得自己终于又活得像个人。但是这会儿骤然变成一人，又想到回去的期限越来越短，林沛的心情沉沉的，像沾了水的棉花，卡在心脏，只觉得难受。

这份沉重一直在看到小时候自己经常来玩的星星孤儿院消失後达到顶峰。林沛痴痴地望着那几个烫金的“星梦篮球场”，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它和自己的童年一起被埋葬了。

阴郁像是拆毛线衣一样，杂乱的念头被那一根线尽数引出来，最後堆积成一团杂乱的丶解不开的结。

林沛绕过篮球场，一路沉默地买完菜，最後却控制不住地走了会经过篮球场的路，沿着蔷薇坡往下走，篮球场在下方。

蔷薇迎着骄阳欣然怒放，娇艳明媚，林沛却无心欣赏，甚至觉得头顶的太阳刺眼极了。正当他思索着该怎麽推迟回去的时间时，手上的袋子破了，排骨和牛肉倒是就在脚下，买的蔬菜和一些水果却欢腾地顺着坡滚了下去，很快到了底。

“嗡——”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林沛觉得脑袋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掉了。

林沛无能为力地笑了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头痛，头痛。

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脑袋里那电波似的声音，眼前看不前东西，身体好似又回到了那黑暗的房间，自己使劲拍打房门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只有冷漠的黑暗，空气都被压缩，呼吸急促不得规律。

头晕，头晕。

“你没事吧？”

——是谁呢？

无所谓了。

“你没事吧？”

要不就这样吧，永远留在这里。

这里至少是暖和的，有爷爷奶奶在的地方。

头疼得快要死掉了，就这样吧。

“你没事吧？”

那人又问了好几声，林沛依旧没有回应，接着一只手盖在林沛头上，轻轻揉了揉，声音温柔：“有什麽难过的事吗？”

林沛感受着头上温暖的触感，就像是被一双柔软的手轻抚过心脏最酸楚的地方，眼泪瞬间大量涌出来，他没有擡头，只是偏了偏脑袋，当作回应。

林沛听见一声轻笑，随後那道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还伴着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坡底是你掉落的东西吧，我帮你捡起来了。”